手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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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明不是爱用草稿本的人。他一直以为草稿本上记录着他的失败——其上的字迹是他向他“低下”的心算能力屈服后留下的痕迹,任何一个写在其上的显然的推导都是对他能力的羞辱。然而,尽管他认为打草稿是“弱者的行为”(他的原话如此),他并不吝惜成为弱者的机会——他仍然时常不得不打草稿。
草稿本翻开后,他总喜欢在右手边的那页上打草稿。当他把草稿本的每一张纸都写过之后,他会把草稿本倒过来再用一遍。
我偶尔能看到小明从草稿本上匆匆撕下两张纸然后离开。有一天等他再次这么做之后又回来,我问他去干什么了。他告诉我他去上厕所了。我问他为什么要撕草稿本。他就告诉我,有一天他急着要去大解,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耗尽了携带的纸巾,情急之下,他用草稿本里的纸代替了。后来,他觉得草稿本用了之后也卖不了几个钱,卫生间纸篓倒是个好去处。他从此每当大解,就用两张草稿本里的两面都写过的纸,虽然它们有些过于光滑了。
我听后觉得害羞又有趣。后来,我有时也会在小明大解后回来时问他刚刚的手纸上记录了他的什么灵感。他就会给我讲一道物理题,以及他当时打这些草稿时使用的“愚蠢”的做法。这时我或许能得到一些启发,但他总是说草稿上写的都是些没有灵感的东西,没有价值。
关于小明的草稿本,还有两件趣事。且说我们数学课,老师不时会让我们在课后做一些思考题。众所周知,“思考题”是“普通人思考不出来的题”的简称。很多人对这些思考题望而生畏,就不做了。但对于小明来说,这些题目并不难,他课后总会花几分钟时间简单地在草稿本上写下思路。
有一天数学课,数学老师让我们五人一组一起思考解决黑板上的几道题。我与小明恰好在一组。黑板上的题目有难度,我们几人纷纷表示没有思路。小明感受到了目光的集中,瞟了眼黑板,说这些都是之前做过的思考题,然后就继续坐角落里自学去了。于是,我们组除了小明以外的四个人,每两人看一本小明的草稿本,一人正着看,一人倒着看,直把小明的两本草稿本翻了个遍。终于是找到了大部分的题目,我们依着小明的思路把题目做了出来,黑板上只剩一道题没做出来。
那节课,我们组战绩辉煌。其他组有的只做出来一道题,有的一道题都没做出来。
后来,出于好奇,我问小明还有一道题他做在哪里了。他说,应该是原本也在草稿本上,后来到卫生间纸篓里了,因为他有印象曾经用过写了数学思考题的纸。我又问,为什么把思考题做在草稿纸上。他反问道:“我总不可能专门为了做思考题开一本本子吧?”
又有天,体育课上我想上厕所,一下课我就第一个奔回教室拿纸巾去厕所。然而我突然发现我的纸巾已经用完了,教室里又没有人能借我纸巾,目所能及之处也没有能白嫖的纸巾。这时,小明摆在桌面上的草稿本吸引了我的注意。我迅速上去撕了两张纸,红着脸冲向厕所。
蹲下来,我一边向坑空投物资,一边看着手中的草稿。一方面是因为刚刚奔得太猛,另一方面是因为把男生的东西带进来令我有一种莫名的羞愧,再一方面是因为我蹲在一个狭小而安静的空间,我能听到清晰的心跳。
来不及等我的羞愧感消退,我又注意到我手中的草稿中有一些内容勾起了我的回忆。当时我想知道一个数学命题的证明,后来就是小明写在草稿本上给我看的。数月过去,我早已忘记了证明的方法。手中的草稿仿佛在指责我的遗忘。我感到这草稿存在着它的价值。但很可惜,几分钟之后它就会进入我后方的纸篓。这样的矛盾迫使我做出这样的决定:在这几分钟之内将这则证明背下来。
几分钟后,我终于背出了证明。尽管如此,用它擦去我身上遗留的污物时我仍感到自己在亵渎一样神圣之物。这使我倾向于快速解决,而无暇关注它光滑的表面是否足以带走所有的污物。结束之后,我赶紧离开厕所回到教室。我注意到我的心跳还没恢复。
我回到教室,小明早已在我旁边的座位坐下了。还没等我开口,他问我脸怎么那么红。
“女厕所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散发着智慧的光芒。”
“你把你聪明的小脑瓜落在那里了?”
我没理他。我要赶紧把刚背的证明写下来。但很明显,我的不回应引起了他对我的当务之急的好奇。他看着我,我感到慌张,证明写了一半就忘了剩下的内容,于是更加慌张,于是更加想不起来。我急得眉头皱了起来。
“傻子,这里写错了。我记得我给你写过的……”
他不合时宜的指导令我感觉受到了贬低,虽然我本不应该解读出这层意思。
“我明明记得我在这里写过的啊,写在哪里了呢……”响起了小明翻草稿本的声音。
突然,他安静了下来。他看着我。我感到异常尴尬,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情感,我发出“呜呜”的声音。我觉得我可能要失态了,赶紧跑出了教室。
我看着窗外的风景。今天天气很好。
过了一段时间,我回到教室。我看到我桌面上摊着一本草稿本,上面写着小明刚写的我尝试写下的证明。